本节的讲解主要以193条:“阳明病欲解时,从申至戌上”为依据。
有关欲解时的意义,在前面的太阳篇中已详细述及,这里不再赘述。
申至戌上即申酉戌三个时段。申酉戌亦至少包括三个层次:第一层次是日层次,即下午3点至晚上9点的这个时段;第二层次是月层次,即下弦前后的这个时段;第三层次是年层次,即七、八、九三个月。阳明欲解时的这三个层次宜参照太阳病欲解时的三个层次来理解。这里举出三个层次只是粗分,若细分起来则有更多的层次,更细的层次。大家只要掌握了太阳篇所说的同象原理,再细的微分也能够把握住。总之是日中有月,月中有日,日中有四时,年中亦有四时。不管这个层次再粗或再细,不管这个周期再长或再短,个中的阴阳变化都是相同的,都是一个生长收藏。因此,不同层次中的理论,是可以互通互用的。比如《素问》说:“月空勿泻,月满勿补”,这是讲的月周期这个层次的补泻原则。这个补泻原则能不能用于日周期或者年周期这些层次呢?同样可以运用。把握补泻的时机。“月空勿泻,月满勿补”反过来就应该是“月空宜补,月满宜泻”。月空以年周期对之,则为冬季,进补应该选择什么季节呢?连平常百姓都知道应该选择冬季。冬季进补已经成为一个常识,但是,若要查证它的出处,它还是出于《内经》。剩下的,在日周期这个层次,或者在更大的、更小的周期层次里如何进补,大家可以自己思考。
申酉戌从年周期层次上属于秋三月,秋三月若用一个字来概括其功用,就是“收”。秋三月阳气在收,万物在收。阳气的这个“收”它会以一种凉,以一种燥的形式出现,万物的这个“收”呢?它往往以一个种子的形式出现。我们秋季收庄稼,收它的什么呢?就收它的这个果实、这个种子。种子从实在的意义讲,就是对生命的一种浓缩,对生命的一种记忆。动物的种子、植物的种子都不例外。而种子的重新播种,无非就是这个浓缩生命的重新放大,无非就是这个记忆的释放过程。当然,这样一种浓缩,这样一种记忆它还与“藏”这个过程相关,所以我们往往“收”“藏”连称。因为“藏”实际上也就是“收”的延伸。联系到人体,人的记忆是不是也就这么一个过程呢?确实就是这么一个过程。因此,人的这个记忆就与阳明有很大的关系,阳明发生病变,记忆的过程就会受影响、就会受障碍、就会发生“善忘”的病变。整个《伤寒论》为什么只在阳明这一篇讨论“善忘”这个问题?对老年性疾病的一个思考。为什么《神农本草经》中记载黄连能够“久服令人不忘”?这是很有意义的问题,这是很值得研究的问题。善忘是许多老年性疾病的一个共性特征。21世纪是中国将要腾飞的世纪,也是一个老年化的世纪。我们不可避免的要面对越来越多的老年人,越来越多的老年性疾病。我们能否通过上述问题的提出与研究,在阳明篇中,在阳明的思路中,找到一些老年性疾病的对治方法呢?我想是完全可能的。这样我们就把阳明的研究提到了世纪的高度。
阳明为六府之主,阳明之为病,胃家实是也。这个胃家实主要体现在三方面:
其一,失却六府之通。六府以通为用,现在六府不通了,六府的用当然就会有障碍。
其二,失却阳明之降。阳明的降与六府的通是相因相成的,没有通就没有降,没有降也就没有通。分开来我们可以从两个角度讲,合起来却是一回事。
其三,失却阳明本性之凉。阳明的本气是凉,这一点我们前面已经谈到过。凉怎么产生呢?阳气降方生凉。所以,凉与降实际上是一个相伴的过程,就如同形影不离一样。凉与降是这样一种关系,而降与通也是这样一种关系,三者环环相扣,既可以互为因互为果,亦可以互为果互为因,这便是胃家实的关键,这便是阳明病的关键。
阳明的欲解时在申酉戌,申酉戌我们除了从时间的角度去考虑,从时间的角度它属秋,以日而言则是日偏西,日落西的时候。日落西则为降可知,为凉可知,为通亦可知。凉、降、通的性用恢复了,凉、降、通的性用得道多助,阳明病的不凉、不降、不通怎么会不欲解呢?这是一个方面。
时空统一。另一方面我们还可以从空间的角度去考虑。《性命圭旨》中之“时照图”云:“人之元气逐日发生,子时复气到尾闾,丑时临气到背堂,寅时泰气到玄枢,卯时大壮气到夹脊,辰时(诀去讠)气到陶道,巳时乾气到玉枕,午时姤气到泥丸,未时遯气到明堂,申时否气到膻中,酉时观气到中脘,戌时剥气到神阙,亥时坤气归于气海矣。”
《性命圭旨》是道家的一部重要著作,十多年前人体科学很热的时候,对这部著作的内容作过较多引用。这个时照图,这个元气在地支线上的循行图,其实就是人体这个小天地里的日地关系图。这个日地关系必须跟大天地里的日地关系保持一致,怎么个一致呢?子时你的复气在尾闾,午时你的姤气在泥丸,亥时你的坤气归气海,这就叫做一致。一致了,这就叫做相应,这就是天人合一。道家为什么要讲河车运转,为什么要修炼大小周天?因为河车搬运纯熟了,大小周天通畅了,上述这个一致,这个相应,这个合一就会轻易的实现。所以,天人合一,天人相应并不是一句空话。你的周天功夫真正的纯熟了,这个天体的运行,这个日地关系、月地关系就会在你身上有应证。你不借助任何外在的时间、日历、天象,把你长时间关在通明或者黑暗的房间里,你也能准确地说出月圆和月晦的时间。为什么呢?因为这个月地关系与你的周天是同步的,在你身上有应证。功夫纯熟了,你就能感受出这个应证,你就能说出这个应证。这样的功夫古有之,今亦有之。因此,我们说“天人合一”不仅仅是一种推理,一种学说,更不是一句空话,它是很实在的东西。
大家知道,中庸是孔门中的一个很高的境界。中医者,非中国医学之谓也,乃“中庸”医学之谓也。什么是中庸呢?程子释云:“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朱子释云:“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庸,平常也。”这个中庸看起来很易,不过就是不偏不倚,平平常常吧,可实行起来却非常困难。所以,《中庸·第八章》中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
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回首往事,我们确实有一种“中庸,不可能也”的感觉。就像我这个年纪经历的这些事,似乎没有几件不是偏倚的,从大跃进大炼钢铁,从敢叫荒山变良田、敢叫日月换新天,从文化大革命,从唯成分论,从唯文凭论,从唯年龄论,从前些年的气功,从这些年的司马南,以及从中医界的种种政策的制订,凡此种种,都使我们感到“中庸”实在太难太难。而经历过这种种事件之后,又使我们更迫切地呼唤“中庸”。我们知道,前些年对传统的盲从,对气功的狂热,以及这些年的司马南现象,都不是中庸,都不是正道,都不是定理。对于传统,像对于天人合一,对于周天运转这些东西,我们既不可偏执于有,偏执于有,那就麻烦了。把你关在黑房子里,一个星期,一个月,甚至一年,看你能不能说出今天是月满还是月缺。如果说不出呢,这个结果可想而知了。但是,对这样一个问题我们更不能偏执于无,要是偏执于无,那整个传统、整个中医就变得一无是处了。对于传统的认识,对于中医的研究,我们能不能学习舜的做法———“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呢?我想中医确实需要一个这样的做法。
人之元气子时走尾闾,丑时走背堂,寅时走玄枢,卯时走夹脊,辰时走陶道,巳时走玉枕,午时走泥丸。元气在子至午的这段路径中所经过的尾闾、夹脊、玉枕,又称为三关,修炼河车搬运就要过这三关。这三关一关比一关困难,但一关有一关的境界。等到冲破玉枕这一关,则元气直透泥丸,是时将有醍醐灌顶,春意盎然的一番新气象。泥丸,又称泥丸宫,它是道家修炼的一个重要场所,也是人身最高之处。毛泽东主席在他的七律《长征》中这样写道:“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主席对道家的泥丸未必甚解,但用其“高”却是不含糊的。泥丸以后,元气飞流直下,未时至明堂,申时至膻中,酉时至中脘,戌时至神阙,亥时归气海。河车搬运由尾闾至泥丸,这是一个耕耘的过程,这个过程万般艰辛,有苦无甜,而由泥丸降气海则是一个收获过程,这个过程妙不可言。修炼也好,学问也好,看来都是这么一个过程。不是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由膻中至神阙,也就是申酉戌,正好是阳明的地界。这个地界包括胸腹,肺与胃家都在其中。这个地段的“治安”如何,可以说主要由阳明的功用来决定。阳明的功用好,元气通过这个地界就没有障碍,如果阳明的功用有问题,那元气就很难顺利通过这块领地。元气在这个地段受阻,那就势必会影响元气到达其他地段的时间。这样环环相因,人身这个小天地里的周天运行就很难再与大天地里的运行相应,这便导致了不健康的产生,这便导致了疾病的产生。
沿着上面这个思路,元气在周天运行过程中分别受到六经的不同作用和影响,比如在申酉戌这样一个特殊时段及特殊地段中,它主要受阳明的作用,更具体的是受阳明通降功能的作用。这样一个作用及影响的提出,就将整体与六经局部以时空的方式巧妙地联系起来了。大家对我们在第一章中提到过的用理中汤加味外敷巧治重症肺炎的例子还有印象吗?外敷神阙为什么能够治疗重症肺炎?外敷神阙为什么能够使病情发生全面而迅速的转机?我们从上面这个联系,我们从以上这个作用及影响去思考,是否会有新的感受和发现呢?
中医的外治法是很值得浓墨重书的一法,清代的吴师机著有《理瀹骈文》一书,该书就专谈外治法,以外治法通治百病,很值得一读。民间流传一个治疗恶性肿瘤的方法,就是用动物外敷膻中这块区域,敷上去一个对时,或者反复多次,部分病人真就有了转机,最后肿瘤凋亡,病获痊愈。为什么呢?原来膻中这块区域正好是胸腺的所在地,胸腺是人体一个重要的免疫器官,它主要产生T淋巴细胞,起到免疫监视作用。因此,胸腺的免疫功能与肿瘤的发生有着非常直接的关系。为什么众多的恶性肿瘤多发生于40岁以后呢?就是因为40岁以后(女性略有提前)胸腺便自然萎缩,T淋巴细胞的产生逐渐减少,失去免疫监视作用,变异细胞便得以肆虐。膻中处申位,系阳明领地,《素问·上古天真论》云:“五七,阳明脉衰,面始焦,发始堕。”外敷膻中,外敷阳明领地,是否起到强化阳明,激活胸腺的作用?这是很值得我们研究的课题。中医里面有意义的课题太多太多,可以信手拈来。可为什么我们就喜欢捆在这一两条道上?你现在打开杂志来看一看,要么就是某某新药研究,要么就是某某方治疗某某病多少多少例。限在一、两条路上,要是众所周知的活路,那竞争太强,像长虹、实达这样的强手、高手也免不了要败阵,何苦吃力不讨好呢?要是碰到的是死路,那就更惨了。所以,对于中医的科研我始终搞不懂,我始终费解,我们为什么不能把思路放宽一些?把眼光放远一些呢?
阳明的本性我们讲了三点,就是通、降、凉,而阳明病的要义就是失却通,失却降,失却凉。所以,对于阳明病的治疗,或者说阳明的治方,其关键就是如何从失却通,失却降,失却凉恢复到通、降、凉上来。我们看阳明的代表方白虎汤和承气汤就充分体现了上述这个作用。
三承气汤性皆属凉,又皆通降,用之得当,顿复阳明本性,这一点是容易理解的。那么,白虎汤呢?未学过中医的人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会觉得稀奇,可一旦弄清楚了,就觉得“白虎”这个名字妙不可言。白虎其实就是西方,就是申酉戌,就是秋三月。阳明病为什么要用西方白虎,为什么要用申酉戌,为什么要用秋三月?大家知道,阳明病的主要因素是火热,是火热导致这个不通,是火热导致这个不降。现在白虎来了,秋三月来了,气转凉爽,不复温热,阳明的性用便会自然恢复。所以,白虎不仅代表西方,也代表秋三月,这便与欲解时申酉戌打成了一片。中医治病开方为什么不是开时间呢?确实就是开时间。
白虎汤我们可以从几个方面来看,首先是它的药味,白虎汤用药共四味“四”是什么呢?白虎妙义。河图云: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四为金数,为西方之数,此与方名相合,与申酉戌相合;其次君药石膏色白味辛,白为西方色,辛为西方味,此又与方名相合,申酉戌相合;再次看诸药之用量,君药石膏用一斤,臣药知母用六两,“一”、“六”是什么数呢?河图云:天一生水,地六成之。是知“一”“六”乃为坎水之数,乃为北方之数,白虎本为清泻火热之剂,火热何以清之,以寒水清之,以北方清之。西方而用北方之数,这不但是以子救母,亦为金水相生。只这一招,白虎的威力便陡增数倍。佐使药粳米用六合,亦为此意,且粳米之用为生津,故亦宜用水数。剩下是甘草用二两,“二”是什么呢?“二”是南方火数,在泻火之剂中为什么要用一个火数呢?以石膏、知母皆大寒之品,虽有清泻火热之功,却不乏伤伐中阳之弊,以甘草二两用之,则平和之中又具顾护中阳之妙。是方走西北而不碍中土者也。
白虎汤也好,三承气也好,它们的功用总起来无非就是实现这个申酉戌的效用,阳明病为什么要欲解于申酉戌呢?道理是很清楚的,但是要把它落到实处,要对中医治病开方就是开时间有真实的受用,却需要一番功夫。我们应该把这个问题看开来,看广来,把它与整个中医连成一片,这个时候你就会有受用。
回过头来看阳明,阳明着重的是温热,不少人便认为后世的温病其实就是从阳明发展而来的,有没有道理呢?我看有一定的道理。从横向来看,阳明往前便是温病的卫分,往后便是营血;从纵向来看,往上便是上焦,往下便是下焦。卫气营血和三焦的这个枢纽,便在阳明篇中。张仲景是不是只谈寒,叶、薛、王、吴是不是只谈温?显然不是这么回事。不过“术业有专攻”,这又是肯定的。这就使我们又联想到前面的中庸话题。中庸是讲王道,而非臣将之道。换句话说,中庸是对领导者而言,而非对一般人而言的,搞学问,或者做专家,能不能用中庸呢?如果用,那就是真正的“中庸不可能也”。如果做学问、做专家你也中庸了,那你注定是平庸之辈,那你注定什么都搞不出来。
今天早上收看了凤凰卫视播发的杨振宁教授的一个重要演讲,演讲的题目是:美与物理。在这个演讲中,杨振宁教授提到了20世纪物理学的两个重要人物:一个是狄拉克,一个是海森堡。从狄拉克与海森堡身上,我们看到的是两种不可调和的路数与风格,他们所研究的在当时看来几乎都是异端,尤其是狄拉克方程发表后,他的研究遭到了当时相当多的大物理学家的讥讽和嘲笑,可是事实证明了,他们的“异端”研究在最大限度上发展和影响了20世纪的物理学。专家也好,学者也好,你必须有一个方向,方向设定以后,你就得一直走下去,这样一个走向其实就是“攻端”,就是“执端”。你不执端,你徘徊了,你犹豫了,那你还能搞出什么成就?你注定要半途而废!所以,做学问、做专家,或者是要搞成其他什么,你都必须专注,专注了就要执著于一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就像现在搞中医它无外乎就是两条路,要么你专注于现代,专注于分子生物学,一切从现代出发,从现代中认识中医,改造中医,发展中医;要么你专注于传统,专注于经典,一切从传统出发,传统搞得深了,也许你会发现她与现代并不相违,稍加调整她就可以适应现代,甚至指点现代。当然,专注传统并不妨碍你关注现代,你也必须关注现代,而专注现代你亦应该关注传统。关注与专注这两个概念不同,现代与传统是两端,你只能执其一端,你不可能既是传统的高手,又是大物理学家。像杨振宁教授,他专注的是现代物理学,更具体地说他专注的是理论物理学的某个分支。但是,杨振宁教授又非常关注中国的传统文化,关注传统的中医。以杨教授这个极高的天赋,他可不可既做一个大物理学家,一个诺贝尔奖获得者,同时又做一个中医专家呢?这一点不可能!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可是作为领导者,作为政策的制订者,情况就完全不同了,鱼和熊掌你还必须兼得,你还必须执其两端。决策者更要懂得中庸。执其两端而用中,这便是中庸的境界,这便是成就王道的境界。作领导的,制订政策的你不这样,你还像专家那样只执一端,只允许中医搞现代化,不允许中医搞传统化,我看这个中医很快就会完蛋。大家想一想,当前中医界的情况是不是这么回事。我们可以举一个非常简单的例子,过去中医晋升职称,在语言方面你可以考外语也可以考医古文,这两门是任你选择的。这样有个好处,你传统钻得深,你无暇顾及外语,你可以考古文。反过来呢?你的现代化专注得好,你的外文当然很棒,那你就考外语吧。这样一个政策就很有一些中庸的味道,你乐意搞传统,你乐意深入经藏,好!那你就专心搞你的传统。传统的这条路是绿灯,你不会担心搞传统就上了贼船,丢了职称。传统这条道上的绿灯越来越少了。你喜欢搞现代吗,好!那你就专心搞你的现代化。这里更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想干领导的,制订政策的,你必须换一个角度,从前你是专家,现在你不能再是专家,你需要做的就是设法营造出这么一个环境,让搞现代的有奔头,让搞传统的也有奔头,科研经费不要光撒在现代这条道上,也要分一些到传统这条道上来。如果能真正形成这么一个环境,这么一个氛围,那无疑就是为中医的生存,为中医走出困境创造了最好的条件。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中医考古文不再作数,你要想晋升职称必须考外语,否则,即使你的中医再棒,你也别想升主任、升教授。写这一段,倒不是说搞中医的不需要懂外语,而是这样一个政策的改变,它向我们传递了一个重要的信息,传统这条道上的绿灯越来越少了。
中医现代化是大势所趋,是人心所向,是历史的潮流不可阻挡。在开始写这部书的时候,我还存有非分之想,可现在孔夫子把我教聪明了。在中医这个行业,搞中医现代化的必定是大多数,而搞中医传统化的只能是一小撮。像我读博士时的许多同学,要么去了广州、深圳,要么去了北京、上海,有的甚至出了国,都奔现代化去了,只有我这个山野村夫回到了落后的广西。我想从我的同学和我的身上,你也就能很清楚地看到现在的中医状况。现在大家都向往现代化,北京、上海还不过瘾,还要纽约、伦敦。可是一旦放长假,你看都往哪儿奔?都往黄山、泰山、九寨沟奔,都往山区、农村奔。现代与传统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所以,在这里我要为专注传统的同志们鼓鼓劲,你们既不要希望所有的中医同仁都来搞传统,你们也不用担心无人问津。如果我们将城市和农村比作现代和传统的两极,那么必然会有物极必反的一天。北大英语系教授辜正坤作过一个“网络与中西文化”的演讲,在演讲的结尾辜教授谈到,网络时代真正到来之时,“城市向乡村的反向运行可能会发生。其时,城市存在的惟一用途便是作为一片废墟和遗迹让后人观看,让他们知道落后的前人曾在一个怎样的受到污染的环境中生存”。我想辜教授的这个结尾也许会成为日后回归传统的一个预言。当然,我所指的这个回归并不是指的物质上的回归,而是指的一种精神上的回归,思想上的回归。
阳明欲剧时相要分两方面谈,一方面就是一般意义上的欲剧时相,另一方面是特殊的欲剧时相。
这方面的欲剧时相与太阳的意义一样,即与欲解时相对、相冲、相反的时相即为欲剧时相。阳明的欲解时为申至戌,那么,欲剧时当然就在寅至辰。申酉戌为西方,为秋三月,其性主凉、主降,寅卯辰为东方,为春三月,其性主温、主升,正好与阳明的性用相反。因此,对于阳明病它很容易成为一个不利的因素,它很容易导致阳明病的加剧。寅卯辰的这样一个时相特征,对于我们诊断阳明病应该有比较大的帮助。
阳明欲剧时相的另外一个特殊方面就是日晡所,更具体一点说就是日晡所发潮热。潮热在这样一个日晡所发生,对于诊断阳明病,特别是对诊断阳明病的府实证,具有重要的意义。我们翻开阳明篇,随处都可以见到这个“潮热”。前人将阳明病分作经府二证,阳明府证的确定就主要依据这个“潮热”。而阳明府证中大小承气汤的运用,尤其是大承气汤的运用,更是以潮热为第一指证,即如208条所云:“其热不潮,未可与承气汤。”
上述潮热的发作点即在日晡所,因此有必要对日晡所及潮热在日晡所发生的特殊意义作一番讨论。日晡,《玉篇》云:申时也。《淮南子·天文训》云:“日至于悲谷是谓晡时。”我们再从文字的角度看,晡之声符用“甫”,“甫”有吃义,故哺、脯等字皆用“甫”。那么,日+甫又是什么意思呢?日被吞吃掉了,很显然就是形容太阳落山的这个时段。另外,《说文》云:“甫,男子美称也。”日为阳为男,故日+甫,亦形容日之美者。而日将落时实为日之最美者,故日落时亦称日晡时也。“日晡”在这里与“所”连用,“所”是一个比较宽泛的字词,它既可以表时间,又可以表地点。表时间当然是指上面讨论的这段时间,《玉篇》把它定死了,就在申时,而其他的却比较灵活,因为太阳落山会随着不同的季节、不同的经纬度区域而有较大幅度的差别。比如夏天,我们这儿6、7点太阳就下山了,而在新疆却要到8、9点,这个差别显然很大。那么,地点呢?从自然的角度讲,太阳落下去了,落到哪儿了呢?落到西半球去了。在东半球看来是“落”,在西半球看来可就成了“升”的过程。而在人体这个系统呢?人体的太阳落到哪去呢?当然是落到阳明里了。我们从酉字的直观结构看,酉为西+一,一是什么?一就是易卦的阳爻,它表阳气,表太阳,一入西中,不就正好说明了日落西的这个过程。证之实际,日落亦正好处于酉的这个时候。而申酉戌为阳明所主,因此,这个阳不是落到阳明里,还能落到哪里去呢?另外,《说文》云:“所,伐木声也。”《诗》云:“伐木所所。”而伐木者,金也。因此,日晡而用所,是表日晡为金时也。既然指金时,当然就应该包括申酉戌三时。这与方中行所言“申酉戌间独热,余时不热者,为潮热”的解释相合。
这里讨论潮热,大家要清楚潮热有两个重要的特性。潮热的两性。其一,言有时也。这个“时”即日晡所,即申酉戌;其二,言其高也。这一点需特别的注意,这一点也很容易被忽略,以为光有时,凡是在日晡所发的热都可以叫潮热,要是这样来理解潮热这个概念,那还不完整。用这样一个理解来看阳明,来看阳明府证,那就会有问题。既然叫潮热,那就不是一般的热,这个热与“潮”相关。石头打下去产生的涟漪能不能称潮,显然不能称潮,“洪湖水,浪打浪”这个浪能称潮吗,也不能称潮。所以,潮,它必须有一个高度,有一个气势,联系到潮热,一般高度的热,甚至是低热,就不能叫潮热。我们回过头去看方中行的解释,他的潮热也只讲对了一半。
我们在前面用了不少的篇幅来讨论潮,潮涨之时在月满,故云:月满观潮。而潮最盛大的时候又在哪里呢?在八月。八月卦为观卦。八月卦为什么就叫观卦呢?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个问题。潮为什么有涨落?我们前面讲过这是阳气作用的结果,阳加于阴谓之潮。既然是阳气作用产生潮,那这个最盛大的潮为什么不在夏日?为什么不在阳气最盛大的时候?反而要在阳气开始收潜的八月?这就关系到潮产生的两个重要因素,一个因素当然是推动的因素,这个完全要靠阳,另外一个就是阻挡的因素,这个当然是阴的作用。光有推动能不能形成潮呢?不能形成潮!最多你是“飞流直下三千尺”,你成瀑布了,可你还是不能形成潮。要想形成潮,必须是一个推力一个阻力,你推我阻,潮便很自然地形成。而这个推阻之力恰到好处的时候,这个阴阳的作用恰到好处的时候,就会形成最盛大的潮。潮盛八月,也正是这个道理。
导致潮热的要素。潮的道理搞清楚了,潮热的问题就很容易解决。潮热我们既要注意它的时间性,也要注意它的高涨性。前人讲阳明,多从经府的角度谈。经也讲热,府也讲热,那这个热有什么区别呢?就在这个潮与不潮。阳明经热它不讲潮,而阳明府热它不离潮,潮与不潮便是经热府热的根本区别。我们讲阳明经证之热与阳明的凉降失用有关,阳明的另外一个重要性用“通”虽然也同时受到一定影响,但,在“经”这个阶段,对这个“通”的影响程度还不很大。而一旦到了“府”的阶段,情况就完全不同了,通受到了很大程度的障碍,阳明篇不是有“胃中必有燥屎五六枚”吗?燥屎将阳明的道阻滞了,而这个时候的阳热又很盛,推动力又很强,就这样一推一阻,阳明府证的潮热便应势而生。因此,热的潮与不潮,除了说明热势的亢盛程度以外,更根本的是反映这个阻滞的程度。为什么说“其热不潮,未可与承气汤”呢?就是因为热不潮,阻滞的程度就不重,阻滞不重,干吗要用承气汤呢?所以,中医的东西看起来好像松散,其实它很严密,像潮热这样一个证你说严不严密呢?确实很严密。
日晡所本为阳明的欲解时,可是这里的日晡所发潮热却不仅成了阳明的欲剧时,也成了阳明府实证的重要诊断依据,还成了应用大小承气汤的重要指征。可见这个欲剧时是非常的欲剧时,正是这样一个非常处引发我们思考一些其他的相关问题。
前些年曾看到过日本人的一则报道,他们将高血压的动脉硬化与阳明的脉大联系起来,因而运用了以石膏为主的白虎剂来进行治疗。当初对这个报道我并没有往深处想,只是觉得这样一个联系未免太生硬。此次写作阳明这一章,等到对潮热作了上面一番思考后,对高血压这样一个问题便突然觉得有了陶公当年的那个感受:“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血压的作用是什么,现在血压为什么要升高?我们考虑这个问题可以先不从医学的角度去考虑,我们可以先从一般的物理意义去考虑。血压的作用无非是维持一定的血流量,人体的组织器官需要一定的血液来供养,单位体积内,每分或者每秒需要有一个血供量,达到这个量新陈代谢就可以得到保障。单位体积内的血供量在一般情况下是相对恒定的,但也会随着各种因素的变化而有一定幅度的差异,所以,血压的变化它也有一个正常的允许值。例如低压60—90mmHg,高压90—120mmHg都算正常的血压。而现在血压升高了,大大超过了正常值,这是什么原因呢?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单位体积内的这个血供量发生了改变,血供量不足了,达不到原来的正常量,这个时候怎么办呢?这个时候机体只有启动血压这个调节机制,通过升高血压来维持原有的血液灌注。而在正常的血压下,单位体积内的血供量为什么会下降?为什么达不到原来需要的那个值?很显然,必定是运血的道路出现了障碍,血管壁变厚了,血管变窄了,或是其他的原因阻滞了循环的这个过程,循环道路的阻力增加了,而压力维持不变,那单位面积的血流量必然减少,血供必然不足。如何解决这个矛盾呢?在无法拿掉血循过程中的这个阻滞,而又必须保证组织器官的血供量的这样一个前提下,机体万般无奈地选择了提高血压的方法,而正是这个无奈的选择使机体掉进了高血压病的恶性循环之中。
当然,上面这个思路还很粗糙,还需要大家一起来深化细化,但是它已经在宏观上向我们道明了高血压病产生的关键因素,这个因素就是阻滞,就是循环过程的障碍。因此,治疗高血压病的根本办法不是降压,压降下去了,它还会重新升起来而且会升得更高。因为要解决血供不足的矛盾就必须升压,所以,西医的降压药要你终身服用,这真不是一个好办法。那么,根本的办法是什么呢?根本的办法是消除这个阻滞。血循过程的障碍减少了,甚至拿掉了,血压自然地就会降下来,根本不劳你去用钙离子拮抗剂,根本不劳你去用血管扩张剂。为什么高血压病的发病率越来越高,为什么高血压病的发病率越来越年轻化?就是因为形成上述这个阻滞、这个障碍的因素增多了,方便了。可见高血压病的形成,还有一个不可忽略的人为因素、社会因素。而如何拿掉这个阻滞,消除这个障碍,进而从根本上治愈高血压,这是需要中西医同仁乃至社会各方携手努力解决的问题。
阳明病就讨论到这里。